炭火堆疊的回憶: 從臺江童年灶,到校園 pizza 窯

原載於 臺南市立博物館南博萬刊物 第三期 2024年1月

文│吳比娜(《尋訪臺江古早味》作者)


在臺南鄉村,家庭生活中的灶,凝聚了許多人的兒時情感與故事,也記敘著聚落之 間的人文、自然關係。儘管許多古早灶因為老房子打掉而消失,圍繞著灶,有關火 光、食物香氣、家人的記憶,仍在現代時空中轉化,傳承著新意涵。

難忘的大灶柴火味

「四草老家有個灶,小時候我們家小孩都要固定 4 點生火燒洗澡水。上面燒水,下面的落灰裡,我 們都會私下偷偷烤地瓜和螺,超級香,那是堆疊 我童年回憶的重要時刻。我一直記得那炭火的味道,每每外出露營,總是著迷於生火,喜歡木頭 的香味……」


爽朗、帶著陽光笑容的吳美枝在臺南市安南區的 土城高中任教。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地理學研究所畢業後,她一直在北部擔任教職,直到快十年前,似乎一種對家鄉的牽繫讓她回到這塊成長的土地,從尋找兒時滋味出發,帶領學生田野調查在地食材,以食物為媒介,引導學生認識周遭的 地理、人文。她長期推動的「臺江食物地圖」校 本特色課程,不僅讓學生手作料理,甚至還在校 園裡蓋了一座窯。許許多多的行動背後,都源起 於一個關於灶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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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松跑者的城市- 從跑者友善的角度檢視城市開放空間品質

原刊登於景觀專刊 2023年 第二期

路上可見的馬拉松運動,大批跑者在馬路上奔跑的畫面,相信對許多人都不陌生,路跑在近年成為人數最快速增長的運動之一,盛大的馬拉松賽事也成為城市行銷重要一環,在WHO所提出的健康城市概念下,步行與跑步屬於最容易普及的日常生活運動,與都市居民的健康息息相關。這促使著我們對跑步與城市的關係作一番討論,如何從跑者的角度,思考城市的都市規劃與景觀設計呢?從人對身體自由流動的本能出發,又將如何形塑城市空間呢?

關鍵字:馬拉松、路跑、跑者友善城市、開放空間、慢速交通路網

前言

        浪潮輕觸著沙灘,銀藍色的天空還飄著清晨的薄霧,沿著海濱跑,穿過舊金山要塞的參天樹林,幾乎可以聞到松樹針葉的清香,岬角頂端,金門大橋映入眼簾,再跑進金門公園,回頭再經過曲折起伏的街道,找一個特色的鄰里咖啡廳休息。        

多年前居留在舊金山的經驗,讓我開始喜歡上路跑的感覺,迎向開闊空間,飽覽周遭景觀,這樣的慢跑使人身心與城市深深交融,而成為假日早晨最期待的儀式。知名舊金山馬拉松賽的路線就鑲嵌在這片海灣與山坡地景之間,舊金山被認為是美國最適合跑路跑的城市之一,實至名歸,是因為有連結著水岸、綠地公園、地標、街道、社區的綿密網絡,才創造出這樣適宜跑步的環境品質,再加上舊金山具有高度的可步行性(walkability),對跑者也形成相對可親、友善的氛圍。

圖1 舊金山馬拉松路線,串連水岸、公園、重要地標、鄰里社區,讓跑者能深入體驗城市的景觀與地貌。(圖片來源:舊金山馬拉松網站https://www.thesfmarathon.com/)

沒有什麼比辦一場馬拉松更能檢視城市的開放空間的品質了,還有哪一項運動,能讓人延續不斷的以身體跑走達四十二公里、與環境親密接觸?戶外跑者一定最知道地形的起伏、道路的鋪面、哪裡最有涼蔭、哪裡車子廢氣最多或是車流無法通過。現代城市環境繁忙擁擠,地面充斥著建築物和人車,道路被斑馬線、紅路燈切割,地底跑著捷運,頭頂有高架道路,路跑者卻硬是在其中找到一條可自由移動的線性空間。隨著路跑成為全世界運動人數增長最快的活動之一,城市的可跑步性(runnable city)也開始成為話題,每年在各大城市舉行的馬拉松賽,更是將車道封閉,讓跑者,而非汽車,成為街道的主角。

前幾年我也玩票性的參加了幾次半馬和大眾路跑,記得第一次到「台北馬拉松」現場,震撼我的是原本熟悉的日常馬路,竟然不復車輛川流不息,人山人海的跑者「佔領」了仁愛路四線林蔭大道,浩浩蕩蕩地向前跑去。回到台南參加「古都馬拉松」,天都還未濛濛亮的三、四點鐘,竟有成千上萬的人集合在廣場前面,原本隱而不顯、分散各地的跑者形成一個強大的社群,在眾人都還沈睡的時候,蓄勢待發的作著暖身操,獨自或三五成群的準備奔跑。最後我還到了彰化的「田中馬」,看到整個小鎮為來自各地的跑者歡呼……

圖2 台北馬拉松跑者行經仁愛路 施銘成攝

跑步與城市看似是很違和的組合,在日益繁華、忙碌的城市,看起來沒有跑步的空間,跑步更是不具有效率的移動方式,卻有越來越多城市人口選擇以路跑作為一種健身休閒方式,這讓我不禁開始好奇:馬拉松與城市的關係是麼?人們為什麼要在城市中跑步?而這股跑步的力量—從身體本能出發,人對自由流動的渴望,又將如何改變形塑出我們的城市空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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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10月底 府城導覽

上禮拜因為朋友的博士指導教授旅遊台灣12天,帶著MIT退休教授走訪台南兩個小半天,開啟我的導覽生涯

第一次跑去了新佈展後的熱蘭遮城博物館,對照著台南400的歷史。荷蘭人於同時之間也到達紐約曼哈頓,講到波士頓有大規模的市區也是填海造陸,教授在來台前看了十幾本書,最感好奇的問題是:台江內海河流是以怎麼樣的淤積速度才會化海為陸?

第二天到了孔廟,我本來只是想要行經,教授執意要進去看看,想來是一流學校的老師很想看看台灣最早的學府殿堂是怎麼一回事

而我也在問答、聊天中得到很多,開啟了對空間截然不同的認知,拍下這張畢業多年後的師生在孔廟同坐的照片

Encounter- 相遇,不只是為了認識別人,也是為了發現自己

導覽不只是導覽,也是為了討論、交流,有intellectual discussion,這是離開學校多年的我喜歡的

留白城市:散步者的臺北想像

Leaving Blanks in the City:A Flâneur’s Vision of Taipei

本篇收錄於台北市立文獻館《城市共筆—第十屆台北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摘要

散步在臺北,城市中令我由衷喜愛的小地方,通常都在高樓大廈以外,一些城市裡的留白空間……這些未被定義、被忽略、或已然不存在的角落,未必是風景名勝、打卡景點,但正如臺北最具代表性的漫遊者—作家舒國治所說,讓人「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散步者視角的臺北,往往跟都市規劃產生衝突。在臺北都市變化的過程中,空白之處逐漸消失,我以三個面向:「盆地山水」、「新舊交錯」、「多元異質」,以個人的日常經驗去呈現臺北城市的留白特質,再連結規劃概念,希望讓更多的在地人,在散步遊走中,對主流的規劃理論有一些省思。

散步者私人的城市想像,有可能影響城市規劃嗎?我提出「留白城市」的概念,儘管留白往往看起來是發展的對立,在都更進行式、後捷運時代的臺北,「留白」,有可能是對城市更有利、更適合臺北的一種改變方向,也是潛伏在城市眾多散步者心中的想望,有賴更多的公共書寫、市民行動,來成為城市共同的願景。

關鍵字:留白城市、散步者、都市更新、城市書寫、都市規劃

Abstract

Walking in the city of Taipei, what I enjoy most are the spaces in between buildings. The places are often left out by major development efforts, unnoticed by mainstream media, but they can be full of life and beauty in the eyes of a flâneur.

A flâneur’s view on city is quite different from the view of urban planners. As Taipei is going through urban regeneration, the city transforms to become more crammed and polished, and the “leaving-blank” spaces are disappearing. Can flâneurs’ private view of the city become public vision, to create a more diverse, poetic and livable Taipei?

Keywords: leaving- blank, flâneur, urban regeneration, urban planning, city wri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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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出版- 在留白城市散步(詹氏書局)

人們於此生活,卻往往未見日常風景,
與人對話,卻從未曾真正相遇。


探索城市小地方的記憶、故事與想像─你需要的是一雙觀察的眼、對人們的好奇心、還有願意走路。─珍.雅各

本書特色

  #都市設計 #公共空間活化 #建築開發 跨文化案例

  ─ 即使是再平凡的小地方,仔細凝視,都有屬於自己的地方感

  高樓大廈之外,規劃藍圖之外,
  一個規劃者看到的城市風景有何不同?
  對於未來的理想棲地,
  又提供了怎樣的線索與想像?

  ─ 從城市探索經驗出發,擴展都市規劃的想像邊際
  從市場、街道到住宅區,由郊山、樹蔭到河岸湖地,
  歐美的理想城邦長什麼樣?
  都市應該包容多元價值嗎?
  本地經驗的得失如何聚焦?
  國內外經典城市的漫遊視野,與都市規劃理論在散步中激盪、交集

  ─ 關於都市的問題,我們往往爭論得太多,而散步總是太少
  所謂「留白」,是指未被定義、可能被忽略,或已然消失的所在,
  在主流邏輯造成空間越來越同質化時,
  這些空白處所代表的多元價值可以讓我們停下來省思,
  其中也蘊含著創造與變化的種子。
  讓我們想像城市。

購書連結: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99774?sloc=main

秋水旁農莊—記一段農場經驗與「明日的農場」翻譯緣起

原載於上下游、青芽兒

多年前我剛從哈佛碩士畢業,那個暑假,我面臨要回台灣接受一份穩定的工作,或是待在美國的抉擇。在哈佛的兩年使我油盡燈枯,過度用腦的結果,我質疑理性思維的限制,被系統、體制把持的公共政策使人感到疏離,我覺得離自己的性靈層面非常遙遠,需要一段喘息的時間。

說老實話我之前跟農業真是一點淵源也沒有,可是當我在搜尋可以從事的實習工作時,我一定是不由自主地打了永續農業,或是這一類的名詞。一個位在新罕布夏省的農場跳出來,「我們是一個CSA,提供社區食物,用有機的方法…」

他們在招募實習生,提供食與宿,這就是我要的。點進網頁,我看到一個在依依秋水旁的倉庫與磨坊,旁邊是火紅的楓葉。我決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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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遞古早味—早上來一碗小粥

刊於停泊棧 2020 六月

若沒有親自用鍋子熬一鍋粥,難以體會米食文化的魅力。米粒漸漸的吸水、膨脹,釋出綿綿的米漿,逐漸濃稠、顯得軟濡。中間要適度觀察米稠度的變化,聽沸騰聲(是否水量不夠要加水、或是調整火侯),熱氣蒸騰中飄出絲絲米香,最後米的內心化為透明,米粒仍保持完整,卻又吸取飽含了食材配料的精華,才化米成粥。這是跟米親密的對話,是在被電鍋簡化的煮米過程中,所無法體會的神奇變化。

煮到軟綿,米與湯汁融合的高麗菜粥 吳比娜攝

在戰後米糧缺乏的清苦年代,很少有人能夠食用一整碗米飯,多半都摻雜蕃薯籤,或是將米煮為粥,以多餘的水分增加份量與飽足感,在陳淑華所寫的「島嶼的餐桌」中,就特別提到在珍惜與儉約的心情下,煮粥是一般台灣人家庭常見的料理手法,加上不同的菜蔬產生口味變化。傳統農業社會,在日治時期《民俗台灣》雜誌中,更記載有各種鹹粥,從芋頭、菜頭、菜瓜、到野菜粥都有,在早上勞動完缺水,作為點心或中餐,將米與油蔥酥、肉、蝦仁一起以油炒過,加水調味煮成,再依需求加入不同的菜蔬,各有講究煮法,最後再灑點胡椒粉增加香氣。

粥,是最貼近日常的台灣滋味,是生活氣力的來源,細心熬煮一鍋粥,也往往是讓老弱病人恢復元氣的最佳飲食。只是曾幾何時,平凡的鹹粥逐漸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大家習慣以連鎖早餐的土司、漢堡、奶茶打發一餐,渾然忘記一碗熱呼呼粥的滋味。 Continue reading 傳遞古早味—早上來一碗小粥

疫情中的廚房時光

原刊於上下游副刊 2020/6/24

二月時,疫情的陰影悄然掩來,如潮水般上漲,淹沒日常,推動著我們停下來思考,或只是改變慣性——那無止境地往外探索、流連、旅行,臉書去也去不完的活動,那疲憊的身心。每個人其實都有一些沒時間做的事:整理衣櫥、書架上成排沒看的書,待歸類的照片……而當疫情釋放了我們,從日常中停頓,我們得到一個重新整理自己的時間。

對我來說,是煮飯,不像很多駕輕就熟的烹飪好手,我需要些動力才能認真下廚,隨著疫情的攀升,常常在外面巡了一圈,鼓不起勇氣外食,只好回來埋頭煮飯,洗洗切切、揮鏟烹調,家,回復了最古老的功能,成為一個避難所,而廚房,重新成為家的核心,飲食,成為這段居家時間最有創造性、最有樂趣的活動。

家常飲食(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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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老屋咖啡店到暖心的社區交流廳- 鵪鶉鹹派

原刊於停泊棧2020 四月

車水馬龍的府城街道,沿著街走,騎樓外立著一道旗幟,木頭的滑門與刷白牆面,沒有招牌,差點不小心就錯過了,看來低調的小店,「鵪鶉鹹派」在台南老屋咖啡界卻已立下名號,是第一波「老屋欣力[1]」風潮中,最早以舊屋整建的咖啡店之一,經營至今已滿十年。

一進入店裡,座位意外的並不多,狹長的街屋被分成兩半,一道長長的吧台,對著廚房的開放空間,主人Claire吳瑋卿在其中穿梭迴旋,是店裡的靈魂人物。當初在規劃時,本來想要退更多空間給客席,先生一句「如果連自己備餐的空間都不舒服,又怎麼能做出好吃的東西給客人」的看法,決定不壓縮廚房的空間,給自己和客人的空間一半一半。

就是這樣一份尊重自己,也尊重別人的初衷,讓鵪鶉鹹派始終保有獨立店家「做自己」的風格。高雄餐旅大學科班出身的Claire,從捏派、餡料、甜點,都不假他人之手,以台南少見的法式鹹派為主角,有鮭魚蒔蘿、洋蔥鯷魚、野菇雞肉、菠菜培根等口味,用料新鮮,更有以在地食材如蚵仔製作的特色鹹派,都是現點現做,派皮酥脆。不使用半成品,精挑食材,布朗尼使用坦尚尼亞可可豆,外脆內軟,包覆濃郁巧克力; 栗子蛋糕風味細緻,也是招牌甜點之一。 Continue reading 從老屋咖啡店到暖心的社區交流廳- 鵪鶉鹹派

來自海埔地的鹽味

原刊於鹽分地帶文學86期

小時候,家裡常有活的水產—鼓動著鰓的吳郭魚、足鬚舞動的草蝦,滑溜溜扭著身子的鰻魚……,這些生猛的水生動物,出現在市區的公寓屋子裡委實突兀,有一次,全家睡到半夜,被房間裡的陣陣聲響吵醒,又疑又懼的查看,原來是兩隻螃蟹從水桶裡脫逃,氣勢洶洶的在床底下揮舞著巨大的螯。

爸爸總是熟練的就著水槽殺魚,小心不讓鱗片飛濺得到處都是,然後頗為享受的嗑掉一整盤蝦子、啃完一盤虱目魚頭,喚我們去喝蛤仔湯,敲開螃蟹的螯,讓我們吃白嫩的肉。這是爸爸從「海埔地」帶回來親戚送的伴手。我一直很好奇,海埔地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這些魚蝦,又是怎麼來到了我家餐桌?

爸爸是安南區海尾人,祖先來自將軍,媽媽故鄉在佳里,年輕時候,也就隨著那一代許多人一樣,成為城鄉移民,搬到台南市區,再也沒有回去住在鄉下。到我成長時,海埔地已經是個遙遠的名詞,只有年節婚喪才會回去,海的距離越來越遠,只有從小喝到大的那碗魚湯,那鹽味在舌的基底留下印象,偶爾就浮上來,成為一個與偏遠地帶的聯繫,透過味蕾,牽引著我去探索那濱海的地域。

父親友人在海埔地潮溝中用網笱捕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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